鼓浪屿系列之十一 坦克舞

起床

鼓浪屿系列之十一  坦克舞



阿泰家忽然养了一只小狗。下午放学回来，一走进院子，一个又小又黑的东西就在石榴树下朝着我大叫。这时候阿泰走过来，得意洋洋地说：“这是我妈妈买给我的小狗。怎么样，很可爱吧？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小黑’。”“小黑？呣……那，小黑怎么这么凶啊？叫得这么大声。它会不会咬我？”“咬你？当然不会啦！你是我的好朋友，小黑怎么会咬你呢？……小黑是咬坏人的：有了它，我们院子里的枇杷就不会被人偷摘啦！”我回头看了看院子角落里两棵枇杷树，鹌鹑蛋大小的青果子正在枝头微微颤动。啊，闭上眼睛想一想吧，那黄澄澄甜蜜蜜的枇杷马上就要拍着叶子做的绿翅膀，一串一串地飞到我的跟前，然后自动脱下它毛茸茸的黄大衣，轻快地跳上我的水果盘……“好！阿泰，你养狗养得太好了！”我不由自主地称赞起来。阿泰笑嘻嘻地东张西望，不停地用舌头舔着牙洞洞。

再过几天，阿泰就八岁了。阿泰八岁的时候，我八岁半，阿毛九岁，小智哥哥十一岁。那阿泰八十岁的时候，我就八十岁半，阿毛八十一岁。小智哥哥呢？十一减八等于三，三加八十等于八十三。对了，那时候的小智哥哥是八十三岁。哈哈，真老哦！“阿泰，你家的小黑有几岁？”阿泰说，不知道。我说，小黑恐怕只有两三岁吧，它那么小，又不懂礼貌……哎。

我说的是真的。每天放学回家经过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的时候，小黑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我大叫。我说：“小黑小黑，别叫了，我不是坏人。”我说：“小黑乖，我是阿泰的朋友。”我说：“小黑小黑，你疯了你，你叫什么啊！”我说，我已经不是在说了，我也冲着它大叫：“臭小黑，讨厌，到一边去……让我过去！让我过去！”我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子朝它丢过去，小黑跳起来，绳子都快挣断了。

就这样，因为每次回家都很不容易，每次回到家以后，我说什么都不再出门了。我只好坐在阳台上乖乖地看书、写作业、画画、练钢琴，很像古代的淑女。而阿泰呢？他每天晚上都要来我家问作业：“阿床姐姐在吗？今天的作业是什么，能不能借我看一下？”爸爸笑呵呵地说：“阿泰啊，都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写作业吗？你阿床姐姐早就睡了，你也不要太晚啊。”爸爸走到房间里来翻我的书包，翻出每天登记作业的小本子。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阿泰的拖鞋“噔噔噔”上楼梯的声音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阿泰每天都没有写完作业，每天都被小组长告状，每天都给罚站在办公室里挨批评，他到底在干什么呢？他没有时间写作业吗？我想了很久很久，终于知道了：阿泰现在每天要照顾小黑，要喂它吃东西，和它一起出去遛弯，还要给它洗澡，梳头发，教它懂礼貌，要给它喝水，打扫狗窝，带它去拉大便……阿泰这么忙，哪里有时间写作业呢？对呀……

楼上的音乐在夜空里弥漫，接下来，是脚步踢踏。我知道，这是阿泰的爸爸和他的朋友们开始跳舞啦。“真情像梅花开过，层层风雪不能阻隔……”“呀三何草（一生何求）……”“我从山间走过，心中一片秋色……”“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一首歌、两首歌、三首歌……每首都像一朵不同颜色的蘑菇，从黑魆魆的天空中慢慢长出来，然后变成一把伞，轻飘飘地把我载走。我一边听着楼板上“哒哒、哒哒哒”的声音，一边在心里哼哼着：“风吹来的砂，落在悲伤的眼里……少年壮志不言愁……喝掐已经告掐暂（火车已经到了车站）……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酒干倘卖无……”

过了几天，阿泰急冲冲地来找我，说：“我爸送给我一架电子琴做生日礼物，快来看！”我和阿泰冲到楼上，翻开一个纸盒子，里面真的躺着一台崭新的电子琴！黑黑白白的牙齿，跟我的钢琴差不多，就是数量少一点。不过，它上面还有好多好多钢琴上没有的按钮呢！“这些按钮是做什么用的？”我问阿泰，他也不知道：“还是你弹看看吧！”插上插座，灯亮了。呀！我弹什么呢？我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阿泰在旁边说：“你快点弹呀，快点弹呀！”“好吧！”我心里想到了一首曲子，就点了点头。

我把手指放到键盘上，开始弹《卡门》的片段。弹了一会儿，我停下来，说：“弹完了。”阿泰跳起来说：“哇，姐姐你很了不起啊，你刚才弹的歌我听过，我爸说，那叫‘坦克’。用这首歌跳的舞呢？就叫‘坦克舞’。”“坦克舞？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种舞啊？难道是像坦克一样轰隆隆地……”我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幅硝烟弥漫的画面。阿泰用牙洞洞吸了两口气，得意地说：“有，我爸是跳舞高手，他说的话肯定没有错啦！只是你没有听说而已嘛。”

夏天到了。枇杷树上的果子还没有熟透，就已经被院子里的小伙伴们一起焦急地摘光。小黑挣脱了绳子跑出去，从高高的山崖上摔下来，终于死翘翘了。阿泰在伤心地哭，哭，哭。不过他不是哭小黑的死，是因为他今年两门课都没有及格，老师在他的成绩单上挂红灯，还叫他留级。老师说：“不专心学习，态度不端正，不务正业……”“他爸爸也是一样嘛……”老师们摇摇头，就放假了。

十几年过去了……现在阿泰开了一家大型影音商店，专卖CD、VCD、DVD，货源无比齐全，生意无比兴隆。现在的阿泰彬彬有礼又帅气多金，是不少女生做梦的好对象。那天我和阿泰说起小时候的“坦克舞”，我问：“阿泰，到底什么是坦克舞啊？”阿泰差点没笑岔了气。他说：“什么坦克舞机关枪舞啊，那时候阿泰牙齿漏风，听话听不清楚，说话更说不清楚。‘坦克舞’，不就是我老爸最爱跳的，‘探戈’ 嘛！”（05-0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