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浪屿系列之十四：鼓浪屿痴与鼓浪屿病（二）

起床

鼓浪屿痴与鼓浪屿病（二）




从来都不曾感受过，一个人对一个地方会有多么深情的眷恋。在一切烦闷一切叛逆的青春期，怀乡、访祖，或者寻根，仿佛只是老年人的故事，总是与我们擦肩。

如果让我说，郑愁予的诗仿佛是为我而写：你住的小小的岛我正思念/那儿属于热带，属于青草的国度／浅沙上，老是栖息着五色的鱼群／小鸟跳响在枝头上，如琴键的起落／那儿的山崖都爱凝望，披垂着长藤如发／那儿的草地都善等待，铺缀着野花如果盘／那儿浴你的阳光是蓝的，海风是绿的／则你的健康是郁郁的，爱情，是徐徐的……

二十年前，当我来到鼓浪屿，我和所有初次上岛的游人一样新奇。小小的我睁着大眼睛，张望这个陌生的岛屿、陌生的路、陌生的家、陌生的邻居。一切陌生。我听他们说着陌生的语言，我一点儿也听不懂啊，他们神色飞舞，语调清婉。说的是什么呢？是满目苍翠的绿树青藤吗？是夜晚星星点点地亮在大海上的航标灯吗？是学校里最难分析最难演算的应用题吗？是门前那棵会开红花的英雄树吗？是邻居小哥哥抓的那只背上有斑点的小螃蟹吗？妈妈，是吗？我看着妈妈，是她把我带到了这里，让我在这里上幼儿园，上小学，还上中学。就在这里，我认识了新的小伙伴，我学游泳、学弹钢琴，学吃海鲜，学在小巷子里闲聊、散步、跳皮筋，捉迷藏……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忘记了故乡。

在这里，该让我如何讲述我的成长呢？我在鼓浪屿宁静的夜晚里睡去，在黑暗中，邻居的窗户飞出来的音乐像一根根彩色的蜡笔，涂亮了我的梦。在梦里，我像一朵白云，千姿百态，轻盈地飞过高山和田野；我侧卧着身体，让泉水从耳朵里滴落，流淌成一条丁冬作响的小河；我尽量伸长了自己的双腿啊，还有自己小小的身体，让它们触到蓝色的海水，还爬上了岸……我带着玫瑰色的梦长高了，长大了。我和这里长大的所有小伙伴一样，活泼、淘气、应付弹琴，应付学习，却怎么也学不会骑自行车，也学不会撒谎……

二十年以后，我仍然没有学会这些本领。我似乎很生硬地活在一些成年人的圈子里，弄不清人情世故，也不知道世间的什么蜚短流长。我只知道带着我的朋友们在小岛上看蓝得纯净的天空啊，看海上飞翔的一群群海鸥，看阳光落在高高的柠檬桉叶子上，落在斑驳的铁门上，看铁门后面的女人神态安详地做着家务事：洗衣、扫地、泡茶、打麻将。我带着朋友们在生锈的小巷子里走啊，走啊，我们在花叶交织的篱墙边交谈：如果可以迷路，就让我们在这里迷路吧。在鼓浪屿，人们是多么容易爱上啊。因为这里是那样地静，时光是那样地慢，以致你会不知不觉压低自己的声音，用很温柔的语调来说话。

说什么呢？说轻轻的海风吹拂你，说层层的浪花拍打你，说一年过去，凤凰花又在天空中吹开了一片红云……说我没有预感也没有防备，我遇见了你。你穿行在密密的人群中，目光清澈，步伐凌乱。你说：鼓浪屿是一首轻声吟诵的诗，是一段流淌的旋律，是一些古老的故事，是一个个化不开的梦。你没有说，我却早已明了。对于你，我，对于我们，鼓浪屿就是家，是时光之外的慢，是温暖的目光是真挚的爱，是一块永远治不好的病。我的整个是属于她的，如同我的整个也是属于你的：我留在她的记忆中，你留在我的梦里。（05-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