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之城

起床

如果时间是冬天的黄昏，眼角还停留着一些温黄的光线，如果还有钢琴——舒伯特或者萧邦，如果此刻你可以看到海，那些蓝色的手臂一次次地扬起来再落下去，如果这让你想起了浪漫、爱情、传奇以及那些高贵而易碎的东西。年轻的诗人写着，岛屿是美人鱼的背脊。所以她必将沉没，必将寂寞，独自美丽，她必然诱惑着一些接近逼真的人在上面行走，如同鬼魅，如同被吹走的塞壬的歌声。我并非决意沉默，一切美丽使喉咙失去声音——年幼的脚踝在海水中冰凉，鱼儿畅游床沿，柔软的树木不断发芽，遮掩小路。

而你不会相信，是因为你在小巷的拐弯处遇见我。我面容模糊，长得和你见过的所有10岁女孩一样——眼睛细长，瘦削的肩膀和微微鼓起的胸脯。我用细长的手指指向远方，我说，每逢月圆的日子，海潮涨了就会轻拍岸边的一块巨石，发出如鼓的隆隆声。我说，这就是鼓浪屿，这是我……。但你并没有听清，你像一个塑料带顺着风朝蓝色的海边飘去，在潮湿的空气中大声唱着一首诗，把名字写在粗糙的沙子上，眼睛里闪烁着一些失去的爱情，那些像风一样明灭在幼小的火把上的。我在礁石后面伸出眼睛，看见你带着一本卷角的诗集跌进巷子，也许是某个长发女人的怀抱，潮水升起来，月亮升起来，淹没了陆地。

上一分钟悲哀，这一刻像一颗甜熟的果子落地而散。秋日的黄昏，年幼的孩子嘴里含着糖果做梦，做曾经梦见的游戏。她们妩媚地走来走去，准备怀孕，然后难产，在草席上难受地翻滚、叫喊、挣扎、迎接出生。发软的光线通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在那些渗出细密汗珠的额头上，仿佛耶稣身后血光里的故事，尘埃漂浮不定。受难的女人小声而快乐地叫喊，天使或者蝙蝠的翅膀遮蔽自由和天空，飞升和落地，过往和空隙，流年流年，她们的眼睛因而细长和灵巧，笑容因而飘忽和疼痛。不知今昔不知何昔故事永远没有结局，拉着的手又重新分开然后再紧紧握住，直到暮色四合，直到在黑夜中回家，闻窗口飘出来的金黄色的香味，想起等待的妈妈，想起妈妈厚实的手掌，做做不完的作业，算各种各样古怪希奇的应用题，用沙哑的声音流利地读出：“Long long ago, there was a king……”

这些你都不会相信。因为你看到了流云般的檐角，看到街旁边打瞌睡的老妪，你看着她松弛的皮肤和高贵的鼻子，猜想她的手指曾经抚过钢琴，流出天籁般的音乐，曾经穿着雪白的衣裙在地毯上轻盈而舞。你疼惜那些想象，如同疼惜你已经记不清楚的初恋，你往淡淡的晚风里叹了一口气，影子瘦长。在月光下，波浪涌来一圈一圈银白色的光，让你想起什么，那些蓝色的东西，这样流走流走，仿佛生命。

我不和你谈论生命。天黑了。我裸着小腿走回家，早已忘记那个漫进海水里的女人，忘记她在最后一刻看我的眼神，她的红衣服她黑夜一般的长发，像鲜花一样盛开，象女神一样漫进水里，海水茫茫。我忘记惊讶忘记四处喊叫救护，我的右手捏着一只透明的水母，那种冰冷而柔软的东西让我镇静，我悄悄地行走，毫不做声。不久以后，天开始下雨，沙沙的，弥漫在红砖屋顶上的云烟。树下，野猫像婴儿一般哭泣，肥大的蜗牛藏在草丛中慢慢爬行。于是灰云聚拢，于是睡去，微波中的小岛，藤蔓草丛中的小岛，岛上一切正在吃饭的人闲聊的人看电视的人打麻将的人吵架的人睡不着翻来覆去的人正在死去的人，跌进沉沉的海底睡去，如同施咒，一梦不醒。

从此你走了，你的衣衫被吹开，留着些失望。你的梦开始凌乱而找不到痕迹。你跌跌撞撞地离开这个岛屿走向大陆，不相信任何人，接着在各种事实中成长为一个男人。你不怕鬼，健壮有力，你穿牛仔裤，跳的士高，你热爱摇滚自己做饭很少哭泣。你离我离得远远的，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仿佛隔着令人陶醉的陌生。

仿佛在巨大的纸片下，我用湿润的舌尖捅破了一个小洞，多年以后，我想起黄昏里上演的难产的戏剧，想起水中的永生，我在我爱的男人耳边说了我没有说出的一句话——亲爱的，你一定听过，那个站在街角指给你鼓浪石的少女……（03-08-12）

透明元素

在梦幻里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裙子，
斜披在她的身上，
放她去一个人的幻梦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