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浪屿系列之十六 环岛路和泡泡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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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起床    转贴自：本站原创    点击数：4277    更新时间：2005-12-4］              
                                    
  
  
  
  上课的时候，我老是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那香味甜甜的，香香的，淡淡的，有点像水蜜桃。我不知不觉地吸了好几口那香气，然后就耸着鼻子等着。不过，那香味一会儿就没有了……过一会儿，又飘过来了……
  
  自然，那一节课老师在上些什么内容，我都没有听进去。那种奇怪的香味引诱了我很久——当香味来的时候，我一会儿幻想自己手里拿着一大叠钱站在一个卖水蜜桃的水果摊前，一会儿幻想自己拿着一个粉红鲜嫩的水蜜桃正准备张大嘴巴狠狠地咬一口，一会儿幻想我躺在一个长满了水蜜桃的果园里，那些已经成熟的大桃子就像当年砸向牛顿叔叔的大苹果一样纷纷落下来，乖乖地掉在我的手掌心……当然，不幻想的时候，我就用我剩下的一点点逻辑思维能力去推断，这种香味的各种可能的来源。是厨房的阿姨给我们准备了一顿水果大餐吗？是同桌的抽屉里放着一个巨大的水蜜桃吗？还是天上飞过了一群鸟，它们刚刚吃过水蜜桃的嘴巴上还留着丝丝的余香？……
  
  我不能再想下去了。下课了，我还呆呆地坐在座位上。阿毛一把把我拉到教室外面去，在墙角边很小声地告诉我：“刚才我的同桌阿美，上课时偷吃泡泡糖！”“泡泡糖？”我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泡泡糖？”“你刚才闻到一股水蜜桃的味道没有？那就是泡泡糖的味道。”阿毛朝我眨眨眼睛。“哦——”我差点叫起来了。原来，原来让我想了那么久的水蜜桃香味，就是从那里来的！难怪那么香！
  
  “可是阿毛……”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该死的上课铃又响了。可是阿毛，我只好在心里暗暗地说，学校斜坡下面的那家小店里，没有卖这种水蜜桃香味的泡泡糖啊？我记得很清楚，里面只有一种上海的大大泡泡糖，五分钱一条，口感一般。还有一种是大人们爱吃的“绿擦擦”，那东西吹出来的泡泡很小，也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那么喜欢，说是除什么口臭吗？哎，真是没劲……难道，小店进了新货？
  
  放学了，我一下子就飞到了店门口。那家被我们叫做“马上呗”的食杂店里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零食，是我们放学的必去之处。我冲进店里，迫不及待地大叫，眼睛像小手电一样在玻璃柜里扫来扫去——哇，还真的有一种新的泡泡糖呢！胖胖的老板娘从柜台里拿了一块出来，放在我手心。那是一块粉红色长方形的泡泡糖，外面的包装纸上印着一只可爱的SNOOPY。哇，SNOOPY也在吹泡泡呢！它吹的泡泡好大好漂亮啊！我把泡泡糖放到鼻子前面闻了闻，一股水蜜桃的香味钻进鼻孔，一下子占领了我小小的肺和小小的心。就是它！就是它！我迫不及待地问：“一块多少钱？”“三毛！”“啊？三毛！”这么贵，老板娘冷冰冰的话甩在我的脸上，我痛苦地叫起来。摸摸口袋，里面只有一个小毽子。书包里的五角钱是我攒了半年，还加上上次捡了5分钱没有交给老师才凑起来的……
  
  那一刻，贫穷的痛苦第一次占据了我的小小的心。多年以后当我想起那一刻，我想，我要是那时就知道从前住在鼓浪屿岛上的阔太太阔少爷们是怎么过着奢华生活怎么挥霍金钱的，我该多么生气呀！而我，而我那时候不过是一个又瘦又小的小学生，每天背着旧旧的书包，去上学，又放学。我从门缝里偷偷听见：家里为了给我买钢琴，已经花掉了几乎所有的钱……
  
  挣扎了一会儿，我终于把三毛钱放在桌子上。我拿起泡泡糖，把它放进了裤袋里，一溜烟跑回了家。啊，那是多么香，多么甜，多么美妙的味道啊！吃着这样的泡泡糖，吹出来的泡泡会是什么颜色的呢？是和水蜜桃一样的粉红色吗？也和水蜜桃一样大么？
  
  整个晚上，我的梦境都围绕着这块泡泡糖展开。我把它轻轻地放在枕头旁边，怕压扁了，又怕热化了。我梦见我吹出了一个巨大的透明的泡泡，我就钻进这个香香甜甜的泡泡里，像坐在热气球里一样飘起来，飘上天啦！
  
  天亮了，我决定带上这块泡泡糖去上学。尽管这样很危险，因为一旦让老师发现“一定会被没收的”。可是，我怎么舍得让我的泡泡糖呆在家里白白地浪费一天的香味呢？
  
  泡泡糖在我的裤兜里滑过来又滑过去：整节课我都没有举手，不知道老师会不会怀疑？有几次我假装做笔记把手抽出来，然后把头凑得很近，其实我是在闻那种甜甜淡淡的香气。小心地看看四周，还好，好像没有人注意我。阿毛今天欠了作业正在埋头补做，下课时也没有人来拉着我叽叽咕咕。可是，就让这块漂亮诱人的小糖果老是这么闷在我的裤兜里么？有一次，我几乎想跑到学校的厕所里面去打开来吃掉了——可是，高年级的姐姐都说，厕所湿冷的墙壁上有老蛇。我想一想，毛孔竖了老高，终于还是不敢去厕所。
  
  哎，带着一颗美丽的小糖果，又不能吃，真的好辛苦啊！早上的课已经上到第三节了，我又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决定在最后一节体育课的时候把这块闹心的小泡泡糖吃掉。
  
  排着队来到刚刚修好一小段的鼓浪屿环岛路上，海风习习，阳光正好。因为学校的操场还没有修好，我们一直都在这里上体育课。我的右手极不自然地一直插在口袋里，左手乱晃，看起来肯定贼眉鼠眼的吧！“预备——跑！”体育老师的口令一下，一排三个同学就嘻嘻哈哈地往前飞奔。前面，就是刚刚建好的鼓声洞了，我知道那里有一段小拐弯，长势茂盛的凤凰木会遮住老师的视线，然后，大家要跑进洞里，再慢慢地走路折回来……
  
  在鼓声洞里，我终于吃到那块想了很久的泡泡糖了！啊，那味道是多么甜，又多么香啊！就好像浓浓的水蜜桃汁倒进了我的嘴巴，又像走进了一片糖果的森林，吹来的每一阵风，都带着清香的水蜜桃味……我忍不住吹了个大大的泡泡，泡泡在我眼前长出了一片粉白色的小帐篷……
  
  “报告老师，她在吃泡泡糖！”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不知是谁已经跑到起点告了一状。很快，老师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了：“你在干什么？嘴巴里面是什么？吐出来！”我痛苦地摇摇头：“没……没有……”“还没有！叫你吐出来听见没有？还是三好生呢！竟然上课吃糖果！快点，吐出来！”我很慢地从嘴里吐出了那块泡泡糖，弯下腰，把它吐在路边一棵七里香的脚边。我多么希望那一刻，糖果里所有的甜味香味都能留在我的嘴里呀，哪怕多留一下下也好。可是落在地上，粉红色的小糖果很快粘上了许多咖啡色的沙砾，好像一个小朋友的脸上忽然长出了许多雀斑。我忍住眼泪，那个高高的体育老师后来又说了什么，我都听不见，也记不清楚了。
  
  不用说，当晚，一张不情愿的检讨书是免不了的。最可怕的是，检讨书还要通过爸爸妈妈的签字，可是，我该怎么向他们说清楚这一切的一切呢？……
  
  很多年以后，环岛路终于全程贯通。也不再有哪所学校的小朋友在上面跑步、做操，和大海阳光一起上体育课了。电瓶车银晃晃的身体一闪而过，游客们的欢声笑语像潮水一样近了，又远走。有一天，我和我的朋友们走在这熟悉的路上——我没有说，而我想起的，依旧是小时候的故事，那块粉红的，甜甜的小糖果。（05-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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