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卡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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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起床    转贴自：本站原创    点击数：3395    更新时间：2005-11-10］              
                                    如果您找到了那张我藏在地窖里的发黄的羊皮地图,我愿意不厌其烦地为您指出那神奇的城市尼卡诺(Necanio)。

现在，如果您成功了，那么请您注视右上角这因为沾染了污渍而发黑的一小块，尽管，它只有我大拇指甲的一半那么大。我猜测它恰好位于我父亲那破旧的木酒桶下方，年代久远的葡萄液通过针眼那么大的裂缝渗透出来，给它带来了某种令人羡慕的甘醇——而后，幸运变成了灾难——蟑螂、臭虫们逐渐把这里当成了它们的酒吧，并且热心地种植了长势茂密的霉菌森林。而这一小块的气味，便以芳香混杂着死尸般的腐臭，我猜，您对此不会喜欢。

好吧，请原谅我不着边际地谈论了这么久，而仅仅是在描述一块地图上毫不起眼的黑斑。（事实上，就在我说出这句话的一秒钟里，我又设想了两种有关这块斑点的可疑来历：要么，它是那只淘气的山羊与生俱来的胎记；要么，它就是传说中野山羊才有的肚脐眼。这种肚脐眼温暖潮湿并含有大量的养分，所以有经验的猎人总是低头观察肚脐眼上是否生长着某些热带奇异的花卉，以此来判断一只山羊的血统和出身）。哎，您怎么会理解呢？我知道您是不会理解的：一个十岁的女孩，从一个海上来的漂流瓶中得到的一张地图。对她来说，它是多么地珍贵！它用无声的方式告诉她另一个世界，而她，决心在成年之前将她从地图上得知的一切告诉人们，以防止那随成熟而来的遗忘的巨浪将她吞没……

现在，请您举好手中的马灯，再次凝望这块来历不明的斑点。实际上，我所述说的一切并没有影响它成为当今世界上最让人尊敬的城市——纽约（NewYork）。老实说，我可一点都不喜欢纽约。不管您怎么想，在我看过的数目有限的电影中，纽约人脸上的表情总是在镜子背后反应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我看来，那种关系就像又臭又窄的老鼠通道一样，布满了肮脏的房间。

而我所熟悉的尼卡诺呢？其实，它就在纽约城偏西再往北那么一点点儿的地方——瞧，我在这里摁上了一枚从数学老师那里偷来的金图钉。

可惜的是，我再也不能带你们到尼卡诺去参观啦！尽管那里的人们对待客人都那么的热情，彼此之间又是那么地彬彬有礼、衣着鲜亮。而最让我感兴趣的是，在那里，摩天大楼被建成各种蘑菇的形状。下雨的时候，即使你没有带伞，也可以钻到这些大“蘑菇”下面去避雨。记得有一次，我在一幢样子酷似鸡松茸的大厦下面，还有一次，去的是“草花菇”，而另一次，是“雪覃”。天晴的时候，从大厦的某一层向远方眺望，我看见那从白云里伸出来的一簇簇的“蘑菇头”，像是因为一场让人措手不及的大雨，从白云的脚边生长出来的，这让从森林来来的我感到满心的喜欢。

而我的朋友们，心地纯正，热爱工作。每天清晨，他们匆匆忙忙地赶去上班，消失在一朵朵“蘑菇”里直至深夜，才从容不迫地回家，从不偷懒。如果您要问，他们每天都如此吗？哦，是的，不仅每天，我的朋友K说。常常，在一个久等而来的休息天，他和他的同事们，在床上思考了即将来临的无聊和空虚之后，无一不穿上严肃的礼服，埋头赶赴办公室。

“那，你们不想去玩吗？”
“哦，小女孩，我们并不愿意过一种堕落的生活。”K摸着我的头，不管我有没有理解他的话。
“那么，爬山也不行吗？”
“爬山？……”
当K拉着我的小手，把我带进他所在的那一朵锦云样子的大蘑菇中时，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您猜我看到了什么？所有的过道上都铺着雪白的鹅卵石，间隙塞着潮湿的泥土，由一条几乎看不见的自来水管道供应的溪水浅浅地流淌。所有的楼梯都被削去了生硬的折痕，铺成一行坡度不高的山间小径。星星点点的野花（也许是野花？）在路边午睡，空气对流器使它们轻轻摇曳，仿佛在互相说着梦话。而我们的歌唱家——鸟儿们呢？经过喉腔手术的改造，即使是乌鸦也可以发出清脆的啼鸣。

“这就是我们的山。我们就在这里做你说的那种，叫做爬山的运动。”K微笑着说，带着某种他自认为的骄傲，随手从坡脚的 山楂树上摘下了一个鲜红色的果实。
“你……”我大叫起来，试图阻止他这种自私的行为。
“哈哈，别紧张。瞧，我们和你一样热爱大自然，因此在这里建造了‘山’，同样，我们舍不得伤害任何一棵树木……”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那个又红又圆的东西安在了另一株矮苹果树的枝桠间。一瞬间，它与那长长的枝条粘在了一起，仿佛从一开始它就在那里安居似的。这一切把我看得目瞪口呆。
“我们的城市没有山，没有河流，也没有你们那里的树木。确切地说，这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于每一幢大厦的外部了。”看着我因为吃惊而瞪圆的眼睛，K继续缓缓地说，语调并不悲伤，“为了建设新的城市，同时，也为了使交通达到前所未有的便捷，我的祖先，他们用了100年的时间松动山间的泥土；又用了100年，去填平河流、沟壑；接下来的100年，他们着手对动植物进行改造，把它们都移到室内，让它们生存在受大厦保护的树林中。至于我，我从来也没有见到过山，只是从历史照片上了解到它起伏的征状。不仅是我，我的父亲，我的祖父，他们都没有见过山，也没有见过河流。正因为如此，现在你所看到的——”

我顺着K苍白纤细的手指指的方向望去，阳光下的尼卡诺仿佛一块钻石，闪烁着从大厦玻璃外墙反射出去的蓝光、红光、黄光，和绿光。因为大厦的密布，我无法确认整座城市的平坦，但可以从色调上判断这并非来自绿色植物身上原有的光泽。一座座此起彼伏的大厦像我笔筒里削尖了的铅笔，又像被弹奏的琴键……

“你会习惯这里的。”K最后告诉我，“我必须到办公室度过我的休息天，因为这样才不会使我感到无聊。这是我和我的朋友们所认同的：人，总该干些什么。”

我望着K的背影发呆。一片雪白的云朵从窗口掠过。我终于会习惯那美丽的尼卡诺吗？哦，多么遗憾，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我摘下了三十楼的一颗毒李子，把它丢在大街上？也许是因为我无法忍受大楼里那喧闹的鸟叫声？而我的男朋友Z说（他比我高一个年级，自然知识渊博），主要是以为我长大了，荷尔蒙的增长使遗忘将我吞没——我忘却了通往尼卡诺的路。

是这样么？看在上帝的份儿上，看在爱情的份儿上，天哪，我相信了他。我之所以孜孜不倦地把尼卡诺的故事说给您听，陌生人，也是因为这个。我知道，因为现在我们都看不见尼卡诺，所以您一定在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可是，为什么您竟像世界上每一个庸俗不堪的人那样，嘲笑一位十岁女孩的故事，和她的爱情呢？

陌生人，如果您路过这里，请您记住我说的尼卡诺吧。这是一座美丽的看不见的城市。它在大名鼎鼎的纽约城西部，偏北一点点儿的地方。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尼卡诺。尼卡诺不存在于现在，在时空的坐标图上，我找不到它与现在对应的点。但是您会相信吗？我已经确信，它一定在时间的流上等待我们，不会走远。（04-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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