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现象

起床

　　她的目光如舟，在阳光下，他忽然渴望拥有，渴望到不可知的水面上去做一次漂流。他望着她微微羞红了的脸，垂着的长长的睫毛，想：这就是桨，而什么时候，自己能划进那一片小小的梦湖？这么想着，却使他忽然地有些不自信起来，把目光撒到远处碰了一下欲滴的草坪，又收回来，有点虚弱地盯着手里她的诗。

　　她的诗写得柔弱如风，冰凉的，消逝着过往的爱情。他笨拙地读着，竟有些自失，仿佛那些哀怨里的主人公都是他。他东奔西突，却怎么也拾不起这些月光中漂浮的眼泪，最后他似乎很难堪地嗫喏着：“婉约、哀伤、清丽……”其实都是她讲过的别人口中的词。分手前，他终于向她要了诗稿。他一直读到梦里，梦里全是她的微笑和眼泪，都在月光下迷失，优美的旋律来自风里，夜色缓缓而来——直到中心的剪影成为他和她……

　　醒来，望着臂弯里走出的梦，诗稿也单薄起来了。他抚摩着那几张白纸，温度都来自微汗的掌心。此刻，语言很近，她却很远，他宁愿闭上眼睛，把自己盛入那如舟的目光中随波逐流。而时钟走空了下午，心却满了，他在入夜的灯光中升腾起一股欲望，目光饥饿，海浪一般扑打着城市的角落。黑色的火焰在杯中点燃而后熊熊蔓延，围困了灼伤了覆灭了他，痛楚的伤口泛滥成灾他捂着心口，一根丝一牵就痛——思念。

　　再一次的相遇完全符合美学价值的评判。当他第十九次徘徊在她可能经过的路上，她就象一片落叶一样不经意地走进他的视线，然后引发准备了许多次而又是最原始的喟叹和惊喜。这一次，她清秀的眉间隐着淡淡的愁郁，眼神像秋雾一样飘忽，她碎小的步子踩着悠远的小路，仿佛路上含愁，凝着露。他终于在围墙的拐弯处停顿，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了她的肩，那一刻，他膨胀得如同一杯被烧开了的烈酒，跳跃着沸腾着，又如收割到最后的农人，望着随之而来的荒凉虚弱得要化成灰。

　　她没有抬头望他，却嘤嘤地哭了。她像一只翠绿的小蜻蜓，透明而脆弱的翅膀飞过夏天暴风雨的夜晚，如今，她似乎得以停歇在一片宽宽的荷叶上。她那些用泪水漂洗的月光和诗句都柔软地在夜晚中弥散，此刻，她的头垂在他的肩膀上做长久的停泊，心灵底处茸茸的须根在逐渐融化，一张明亮的底座慢慢显露出来。泪水的深处，已经是风平浪静的微笑。
　
　　风有点刮灰了故事，她吻了他以后，他甜蜜的眼里忽然散出一丝裂痕。她的唇如一杯酒，他们热切地啜饮着彼此，仿佛这不是夜晚，而是梦。他却在梦中收起了她的诗，这时候，她那么近，诗却那么远。他静静地搂着她，土地里有低低的声音问起：你真的爱这样唾手可得的幸福么？他被这念头打得有些沉闷，继而懊恼地望着天空。她闭着的眼睛如一场拉上了布幕的剧院，她是导演还是演员？她上演了什么？我是什么？这个故事究竟是戏还是生活……他乱糟糟地看着四周，她的手臂柔软地紧贴着他的，仿佛是一件陌生的饰品。场景粉末一样地尘降下来，铺衍开来，一个清新的早晨终于在无知中渐渐陷入泥泞和呆滞。

　　风和风纠缠在一起，爱情后面还是爱情。海上的浪推来一行行诗，她在他的怀里睡着了，做着有星星的梦。他永远无法理解，这一场灰色是如何平淡地消解了他的爱情，她也不知道，她和他在真实的梦中相遇，却将再一次在真实的梦中走失……（2002-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