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桃源

三石头

［作者：高迪    转贴自：作者授权    点击数：2839    更新时间：200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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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桃源
　　
　　千百年来,多少人憧憬着世外桃源,多少人寻找着世外桃源,又有多少人在梦中进入了世外桃源.而在云南省德钦县,我有幸走进了真实的世外桃源----雨崩村.
　　要从头说起的话,那还是4月29日的事情,我离开了使我失望的香格里拉县(也可能是我没有用心地去寻找),乘上了前往德钦县的长途客车,巧事发生了,在车上,我第三次遇上了42岁的摄影师兰州人高川洲和41岁的职业画家,专攻先锋派油画的陇南人孟小为,这实在是有缘分.他们介绍了同行者,38岁的丽江客栈老板,砸碎了银行的铁饭碗而来自谋职业的大连人王韧以及为寻求轻松,请假不准而辞去年收入达百万元人民币的广告公司付总,35岁的香港人张遥明.另外还有南航公司的沈阳,程成小两口.
　　更巧的是,他们也是前往赶赴藏族人民最隆重的节日----梅里雪山的转山节.按藏历记年,这样的节日,120年才有一次,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志同道合,我们自然就成了同行者,组成了一个新的小团体.
　　到了德钦汽车站,天降大雨,别无选择,我们包了个面包车就向海拔3200米的西当温泉赶去.那可是山脚下能够通行汽车的公路的末端,以后的路程可就全要靠自己的两条腿了.说起明天的行程,大家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到底走起路来怎么样,明天才能见分晓.
　　30日早上8点,我们一行七人开始了艰苦的爬山,由于海拔太高,空气稀薄,山路又太陡,时间不长,一个个就气喘嘘嘘,汗流浃背了,只好不时停下来休息休息.一群人赶了上来,一问,原来都是旅行社的藏族导游,集体来踩点来了,这可是个谈话的好机会.我赶忙跟了上去,问起了梅里雪山的情况,一个叫洛桑南卡的小伙子和一个叫扎西央宗的姑娘,他们佛学知识相当渊博,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720年前,梅里雪山上有妖魔盘踞,莲花生大师降服了妖魔,在山上修建了寺庙,并开了光,从此,梅里雪山就成了神山,这座寺庙每120年显现一次,只有修为特别深的人才能够看到,显现出来,根本是为了普渡众生,要人们做善事,醒悟,修行的人要明白是为他而修,忘我为他,为我而修,就不是大乘佛教.梅里雪山是属羊的,今年正是梅里雪山的本命年,才开了转山节,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大好时机,所以今年转山的人特别多.\"
　　\"转山是信仰藏传佛教的人们对梅里神山的一种朝觐,有来自西藏,四川,云南,青海,甘肃等地方的朝觐者.转山分外转和内转,外转一般要15天左右,要转到怒江那边,因为那边热,要到10月份以后才转;内转也要6天左右,是在神女峰附近转的,又称胎盘转.梅里神山一共七个山峰,主峰卡瓦格博峰是爸爸,神女峰是妈妈,其余五个是儿子.一个人一生要转多次山,转得越多越好,菩萨会保佑的.\"
　　\"卡瓦格博山在藏民心中至高无上,藏区姑娘不朝觐卡瓦格博就嫁不出去,因为她来到人世,身上有很多脏东西,要朝圣卡瓦格博才去得掉,才能嫁出去\".
　　\"没有朝圣卡瓦格博的人死了没有人收尸,就因为没有净化,很脏,灵魂不得超度.很远地方的人没有条件来朝觐的,一定要请朝圣的人带回一根杵棍,放在家里的干净处,把家里的脏东西去掉,藏民就是这样崇拜卡瓦格博\".
　　听到这些,我们爬山的劲头更大了.
　　历经4个小时的艰难攀登,我们终于到了此行的最高点----海拔3600米的垭口,处身于云雾缭绕之中,登高远望,心情马上畅快起来.宽阔的垭口上面,挂满了朝觐者们供奉的经方,风马旗以及围绕着中央巨大的玛尼堆的各种经旗.五颜六色,煞是美丽壮观,这些都是朝觐者们一点一滴积聚起来的,全都是他们的一份心意啊.
　　一个拉萨籍的藏族导游,拿出了一些观音经,双手合什,放在额头上念诵经文,然后撒在地上.
　　其余几个,有的在各处写六字真言,有的在经方上写着经文.
　　洛桑南卡解释说:
　　\"他们都是在做功德,今天是藏历2月30号,和8号,15号一样,这些都是特殊的吉祥的日子,在这几天做的功德,比平时可以加倍,甚至加几倍.\"
　　\"做功德都是自愿的,供奉也是根据自己的能力自愿的,这样就可以自己超渡自己.\"
　　起程了,藏族青年们都绕着左边走,并解释说:遇到所有圣物都要顺时针方向走,这也是做功德.
　　能歌善舞的他们,走起路来就放声歌唱,在别的地方没有事,在这里马上有人干涉:不要大声唱歌,天要下雪的.
　　下了垭口,刚拐过两道弯,大家都觉得眼前一亮,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喊起来:世外桃源!!
　　放眼望去,四面都是郁郁葱葱的群山环抱,中间一片绿莹莹的盆地,几户人家,炊烟袅袅,伴有鸟鸣声声,水声哗哗,一派田园风光,其美如画,好不羡煞人也!山头上白雪覆盖,格外醒目,提醒着人们,这里是海拔3000多米的高原.
　　一阵狂风吹动,大团的云涌了过来,转眼间一切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眼看着一丝丝,一缕缕,一团团的云从身边飘过,自己恍如成了神仙中人,已进入了腾云驾雾的境界,正在御风而行,傲游太空,瞬息万里,随心所欲,人与自然的活动有机地融为一体,达到了完美的统一,无天无地,无上无下,无山无物,无人无我,天地混沌,浑然一体,回复了大自然的本原,何必再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降为地,如此岂不最好?!
　　人处身于其间,混混噩噩,无思无虑,既没有喜怒哀乐,又没有七情六欲,只感到极大的满足和幸福.无求无欲,岂不也是人生的一种最高境界.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云里雾里,不觉就到了雨崩上村,淳朴善良的村民,每个人都主动和你打招呼,并且右手端平,以示敬意.在这里你才感到了人的平等和尊严以及人与人之间亲密无间的兄弟情意.哪里有什么勾心斗角,阿谀逢迎?哪里有什么尔谀我诈,口蜜腹剑?哪里有什么亲人反目,兄弟睨墙?!千百年来,与世隔绝的雨崩人自给自足,耕织度日,三餐温饱,别无它求,长期形成了如此淳朴的民风.我真想长住在此,老于其间.
　　幸运的是,我们中午到雨崩上村,下午就有德钦地区最大的扎巴古如活佛在下村讲经,做法事.我们匆匆赶往下村,两个村子看起来相距不过几百米,走起来却要下一个深沟,再翻上去,足足走了40分钟才到.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大家都很高兴,活佛不顾山高路远,能到这里来,实在是全村人的福气,妈妈们带着糖果,小孩子一闹就用糖果哄,实在哭个不停的,只好抱出去.陆续进来的人,都双手合什,高举过顶,然后大礼叩拜,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满怀虔诚,崇敬的心情.
　　活佛手拿金刚杵,在前面大声诵经,数百人的会场一片肃静,当活佛和全体喇嘛们一起念到某一段落时,全体村民一起向空中撒麦子,表示驱邪降福,吉祥如意.念经完毕,法号呜呜,全体人都共同大声颂佛号,开始举行摸顶仪式,人们依序走上前去,根据能力,自愿供奉,行礼,大活佛手拿经书,在每个人头顶抚摩一下.出来的人都满面容光,深感幸福.会场中庄严肃穆,使人深受感染,不由地就对活佛产生了敬畏之意,我和一起来的朋友们一样,也走上前去,送上供奉,接受活佛的摸顶,以得到菩萨的保佑,平安顺利,吉祥如意,健康长寿.
　　旁边有热心的村民讲,你看供奉了那么多的钱,活佛根本花不完,但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从不乱花一分钱,都是用在做法事和善事上,也不给家里一点钱,家里的人如果用了别人供奉的钱,是要遭殃三年的.
　　看着村民们一个个虔诚,幸福的面孔,我感慨万千:这些祖祖辈辈诚心信奉藏传佛教的人们,他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对于子女的期望,对于未来的寄托,对于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托付给以活佛为代表的菩萨了,他们相信菩萨会保佑他们的一切,会使他们终生平安,幸福.他们只所以还有困苦和灾难,只是前世和自己修行的不够,功德太少的缘故.所以他们的一生一世,充满了忍耐力和满足感.信仰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一个是否虔诚的问题,而是与生俱来,就象吃饭,睡觉一样的习惯和自然,对他们来说,完全可以在\"食色性也\"上加上一个\"佛\"字,变成\"食色佛性也\".他们正是有了这种已经融化在血液中的信仰,他们才能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世世代代历经千辛万苦的生存下来;他们才能身在苦中不觉得苦,反而以苦为荣,以苦为乐的满足而又幸福的生活着;并且以他们的实际行动创造出了人类辉煌的历史.
　　我想,他们身为世外桃源中人,心中必然有着更为纯净的世外桃源.
　　
　　雨崩村虽然很少为世俗中人所识,却广为周围几省的朝圣者所知,其原因就是这里有千千万万朝觐者向往,一定要前来朝觐的神瀑.神瀑的水是由主峰卡瓦格博峰流下,经过造福于人的五冠峰,飘飘洒洒而下,落在人的身上就能洗净那个人心中的罪恶和邪念,喝下去就能使你吉祥如意,健康长寿.
　　这样的神瀑岂能不去?!这样的神水岂能不喝?!
　　五月一日早上9点,我们一行七人出发前往神瀑,小沈脚被磨破,也不在乎,一跛一拐地也踏上了征程.前去神瀑,始终行进在山谷之中,哗哗的流水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几种小鸟在比试着歌喉,都是婉转动听,合抱粗的松树上长满青苔,还有两人才可合抱,高约四,五十米,大部分是直径约40厘米的松树,我们数了一棵自然倒地,有碗口粗的松树的年轮,就有70多年,这样看来,这里大部分的树都有几百年了.另外还有枫树,桦树,野樱桃树等等,还随处可见横七竖八倒地的树木有些已经腐朽的成为泥土了.却没有一点人为的痕迹.
　　到处都有开满粉红色花朵的高山杜鹃,很是好看,老远就吸引了人们的视线,能得如此,她是否不枉来到世上一回呢?而那么多默默无闻数百年的松树又是怎样想呢?又该怎样评价?满地长满青苔的石头又作何想?我们是否应该仅仅从人类的功利角度来看待它们呢?只能说:客观存在的大自然就是如此完满,每样东西都有它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大家共存共荣,形成了完整的生物链,彼此缺一不可.谁敢说它比别的东西更重要,更高贵,就连人类也不应该这么想,也不能这么说.
　　老远看到了五冠峰,还是善解人意的扎西央宗细心,主动讲起了传说:很久以前,澜沧江从这里流过,淹没了田地和村庄,给人民带来了苦难,五冠峰就主动来到这里,堵住了澜沧江的去路,迫使它回到原来的河床,保护了这里的老百姓.所以,人们永远感谢它.
　　再往前走不远,路边石壁下挂满了各种各样供奉的物品,天哪,可真叫多,除现金外,穿的有各类衣服,戴的有各种饰品,戒指,念珠,手镯,项链,发卡;还有玩具,用具,甚至头发,形形色色,应有尽有,其中不乏一些价值不菲的珍贵物品,有一颗很大的玛瑙珠子,懂行的孟小为就连连称赞;还有几个纯银手镯,做工特别精细,引起观者的一致赞叹.如此种种,且不论价值如何,都表明了朝觐者的一片心意,信仰的力量由此可见一斑.
　　穿过连绵数百米的由经方,风马旗组成的树林,终于见到了神瀑,虽然水量并不大,但从高山落下,随风飘飘洒洒,异常的灵活生动,十分的自在而又自满,向人们显示着自己的孤傲不群.
　　面对着这自天而降的神水,洛桑南卡急忙在桑布(祭灶)里生起了火,用松枝洒水,并放上五谷,口中念念有辞,祭天,祭地,祭山,祭水.其余的藏族导游都拿出了自己的经布旗,经过在火上祭祷后,纷纷挂了起来.之后,我和大家一样,争先恐后地前去站在神瀑中,\"洗去心中的罪恶和邪念\",并灌了满瓶水,虽然一个个都淋得象落汤鸡,却都是精神焕发,红光满面,期盼多日的愿望实现了,怎不令人欣喜若狂.
　　高川洲情不自禁地大声祝福:
　　感谢神山!感谢神水!感谢万物!愿神山永远年轻!愿神水永远美丽!
　　此时此地,这些祝福,代表了我们大家的心声,也代表了所有朝觐者的心声.数十只雪鸽闻声冲天而起,仿佛是信使,要将我们的心声上达神水,上达神山，上达天听.
　　归途中,大家还久久地沉浸在肃穆,崇敬和神圣的心情之中.直到遇到了几个西藏来的朝觐者,才转换了心情.那是四个衣衫不整的中,老年人,背着行李和食物,在刚刚费时两小时,朝觐了陡壁上一个有圣物的山洞内的菩萨之后,正在溪水旁的石滩上垒来世住的石头房子,看着他们,我们深深地被感动了:
　　在家中每逢初一,十五就要吃斋的张遥明不无愧意的说:\"我们和他们没法比,不是一个层次,他们是真正满足,真正幸福的,我们的吃斋算什么\".
　　小沈也深有感慨的说:\"汉族和他们不能比,怪不得外国人看不起中国,说汉民族是没有信仰的民族,是没有前途的\".
　　沉默寡言的王韧没有说什么,却带头在石滩上盖起了房子,可见他也是被深深地感染了.
　　夜里,在小巧的木楼中,大家围着一盆火,望着满天繁星,想起几天来的所见所闻,不由得就万念皆消,心头一派宁静,祥和,真正的世外桃源中人是否正是如此?!
　　五月二号,大家决定就近瞻仰梅里神山,瞻仰山上的冰湖.由于受伤,小沈两口返回了;懒虫张遥明,借口脚痛,赖在家里睡懒觉.
　　我们一行四人,出发前去冰湖,这条路上的植被和昨天的大不一样,大都是些支里八叉,奇形怪状的树木,根根光秃秃的树枝指向天空,象是在呼唤着什么;旁边就是鲜花怒放的高山杜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下边是奔腾的流水,水上面有水磨,水锯,显示出了人们的聪明才智.我久久地望着这一切,望着这美好与丑陋并存,生命与死亡同在,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景象,总觉得它说明了一些什么??
　　再走过去,在不到200米的距离中,竟然倒下了十几棵直径一米多的大松树,其长都在四十多米以上,大多枝叶还是绿的,令人触目惊心.有的被人截取了最下面数米长的一段,其余的就废弃不用了,这对于只有200多人口的雨崩村来说,这样使用取之不尽的自然资源可能是合理的,只要没有大规模的外来干扰的话.
　　峰回路转,看到雄伟的卡瓦格博峰了,这时,路上已经到处是未化的积雪了,可见海拔之高,一定在4000米以上了.
　　山脚下,稀稀拉拉的十几所木屋,,既是牧民们夏季的牧屋,过去也曾是中日联合登山队的大本营,走进木屋,看着人们曾经居住的痕迹,好象都还带有死亡的气息,生命是永恒的;自然是永恒的;死亡同样是永恒的.难道不是吗?
　　高川洲和我前去寻找去冰湖的路,我们很幸运,很快就找着了,雨时大时小,一直下个不停,我们只好在雨中吃了点干粮就前进了.一路上踏过齐膝深的积雪,穿过稠密的树丛,攀过直立的峭壁,终于看到了山下的冰湖,第一眼,我就惊呆了:那么湛蓝湛蓝的湖水,在冰雪的覆盖中露出了笑脸,好象在欢迎我们的到来,近在咫尺的卡瓦格博峰,傲然挺立,直插云霄,神山自有其慑人的气概,我们两人不由自主就屈下了膝盖,向神山,向大自然叩拜,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下跪,也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大自然的威严和力量,我不但没有为我的软弱有丝毫的羞愧,反而为之欣喜万分,我终于感受到大自然了,我与大自然的距离终于近了一些了,这正是我多年来苦苦追寻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的感受.
　　人类虽然是自然界智慧最高的动物,但他如果认识不到自己的渺小,认识不到自己的无能,认识不到自己对大自然的绝对依赖,就永远不会真正的成熟,最终,人类在毁灭自然的同时,也会毁灭人类自己.
　　站在梅里神山脚下,站在神圣的冰湖边,看着他们,呼吸着他们的气息,聆听着他们的语言,我豁然开朗:处处有世外桃源,处处是世外桃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外桃源,甚至不同时期有不同的世外桃源,他们都穷其一生在追求着,寻找着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
　　高川洲酷爱照相,他觉得照相机比女人更好玩儿,老婆因此离开了他,他用照相机追寻着自然的美,照相机所表现的世界就是他的世外桃源;
　　孟小为用画笔,王韧和张遥明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同样地追寻着各自的世外桃源.
　　虽然他们有不同的目标,用不同的方式,但他们共同的都是留恋于山水之间,怡情于大自然之间,去追求,去探索自然的无穷奥妙,无限乐趣;他们都是在寻找,在享受人和自然和谐相处,共存共荣,完美结合的切入点.
　　面对着这些执着追求的人们,我不禁要扪心自问:我要追求什么样的世外桃源?我能不能得到她?
　　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一条漫长而又艰辛的道路:路漫漫兮其修长,吾将上下而求索.
　　说到底,是否找得到她并不十分重要,最重要的是,你是否在不断地追求和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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