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浪屿一组——2。老酒鬼

起床

老酒鬼


老酒鬼是全鼓浪屿我最怕的人。他老是拎着一个酒瓶，双眼血红，走得颤颤悠悠但是很快。我不止一次地设想他忽然从我后面追过来，拿起那个脏兮兮的瓶子往我脑袋上砸的情景（那时候我看的香港电影里都这么演），所以尽管大人不相信，我还是在晚上经常失眠。

不知为什么，老酒鬼有一个自己的花园，他在不喝酒的时候往里头种了许多美丽的花花草草。温和的午后，花草在明亮的阳光下舒展身体，各种颜色在风里轻轻摇晃。我和我的朋友们躲在三角梅编的篱笆后面，商量怎么到这个绝美的园子里去偷花。

最后我们决定先从最靠墙角的篱笆下手，折掉几枝三角梅的枝条，然后慢慢把手伸进去，然后是头，身体，最后是脚。摘完花以后再把这些枝条交叉搭好，把洞堵住。因为我年纪最小，个头最矮，所以我对我的朋友们说：“我先来。”她们都很佩服我的胆量，其实我是想第一个进去，摘一朵最漂亮的花送给我的阿毛。

偷窃进行得十分顺利。我一下子就溜进了花园，我来不及去看左边手臂被三角梅的小刺划出的血痕，是因为立刻被眼前的花惊呆了。这么多花！叫得出名儿的，叫不出名儿的，盛开的，含苞的，种在一垄一垄的泥地上。各种色彩一道又一道，这儿一簇那儿又一簇，在阳光下闪着，在风里摇着，各种香味儿混在一起，甜丝丝的。我眼花缭乱，不知道选哪一朵送给阿毛。我在泥地里走来走去，最后挑了一朵金黄偏红的大丽花，也许是花园里最难看的。但那时我已经没有时间想这个，所有人都躺在花园的小草地上，望着明净得像蓝玻璃一样的天空，羞涩而甜蜜地说，说自己喜欢谁。

“我喜欢阿明。”阿丽说。
“我也是，我也喜欢阿明。”小文说。
“我喜欢阿欣。”阿美说。
我没有说。因为她们觉得我小，一定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我也不想说，其实我喜欢阿毛已经很久了。我忽然笑起来对阿丽和小文说：“哈哈，你们俩是情敌呢。”我们都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很得意自己用了一个她们从来都没有用过的新词，但是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

我站起来，想扯一段青藤编戒指，忽然看到了老酒鬼。他站在花园对面的二楼阳台上看我们，鼻头红红的，一边喝着酒。我顿时魂飞魄散，吓得都不敢迈开步子跑了。我闭上眼睛，想象着他举起酒瓶，一阵风声呼啸，酒瓶狠狠地砸向我的脑袋……

可是过了很久，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睁开眼睛，偷偷地瞄了他两眼，他还是坐在阳台上，悠然自得地咂嘴，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后来那朵花丢在哪里，我也记不清了。反正阿毛还是对我很好，每天放学以后从第三个电线杆开始替我背书包。老酒鬼也没有去老师那里告状，说我是一个小偷，让我评不上“三好生”。妈妈说老酒鬼的老婆很早就死了，以前是鼓浪屿岛上有名的美女。我偷偷去看过老酒鬼一回，他趴在桌上，喝得酩酊大醉，苍蝇在他头顶上嗡嗡地转着圆圈。（04-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