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庭落花

杨柳

    空庭春晚，适合轩窗独坐，听梨花院落里的种种声息。花飞了，蝶远了，风来了，水皱了。浅浅淡淡，似有若无。每一种声息都是如此羞涩，须屏了呼吸，敛了心神，进入澄澈无染的境地，才能让这些精灵们去了戒心，与人两小无猜。因而，一旦得到过自然天籁的濡染，人的耳朵便会格外挑剔起来，在现实的世界中，难以再觅到与人心心相应的声息。

    我喜欢音乐。可是因为这份挑剔，许多音乐都如过眼云烟，尽管曾带给我感动，但终究无法长久相伴。好的音乐，必是能“一听钟情”，倾心相许的，并不需要特别的理由。至今还记得被《苏武牧羊》打动时的情形，只是无心的遭遇，可是一听之后，魂不守舍，犹如遇着了阔别已久的故人，泪眼相对的一刻，身外的世界如烟般散去，清晰着的只有眼前的故人，只有耳边如水的音乐。其动人心魄处，并不亚于现实中一场生离之后的乍然相逢。

    听音乐的过程，其实就是一次精神的放牧和洗礼的过程。人的气质、品性、学养、习惯的不同，对音乐的欣赏取向也不相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音乐，只有它能让你脸热心跳，呼吸急促。在音乐的引领下，放下所有禁锢和欲念，倾听来自心灵的密语，倾听内心最深处的颤栗。这应是人最纯净然而最脆弱的一刻。此时若突然发现身边有一个外人，他目睹了你倾听的全过程，那是多么令人尴尬和不安。所以，好的音乐是属于个人的秘密，它只适合一个人独享。

    当然，也有适合两个或更多的人听的音乐。除了剧院里上演的交响乐，我觉得很多歌曲是适合三两好友品茗静听的。林忆莲的《至少还有你》就适合心有灵犀的两个人一起听：“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只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哪里。”无须言语，歌声中的缠绵悲怆已能唤出满眼的热泪。细想来，对于通俗歌曲，先打动我的总是歌词，然后才是旋律本身。罗大佑的《八月桂花香》如果单从歌词来看，可能有点矫情：“一城风絮，满腹相思都沉默，只有桂花香暗飘过。”但若配上黯然低佪的旋律，却能轻易击中人心的最柔软处。罗也是填词高手，由他填词，梅艳芳演唱的《似是故人来》，算得上是一阕人间绝唱：“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听这首歌，应该在久别重逢后，秋夜细雨时。一生只要有过这一回，日后无论怎样的流离失散，都应能长勿相忘了。

    身在吴地，对吴地方的戏曲也一直保有浓厚的兴趣，尤其是越剧，曾在长达十多年的时光里，我与她耳鬓厮磨，几乎朝夕相对。那时与父亲尚未分离，他爱听的，也不知不觉成了我爱听的。至今，老父尚能唱出全段的《葬花词》，用典型的旦角嗓音，当然，听众兼批评家一定是我了。我以为，浸润了越剧的如水行板的耳朵，很难再被其他曲种吸引的。那日偶然闯入一家音像店，店内正在放李胜素的京剧唱段《海岛冰轮初转腾》。乍听之下，即惊为天人，呆立当地动弹不得。管弦和合唱从高空倾泻而下，环绕长安城的深宫楼台。冰轮跃上头顶，夜空如水一般的澄澈透明。清风过去，水袖起，霓裳舞，满地花影，一腔愁怨。直听得一曲唱完，才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店主人倒也能辩人，当即微笑着取出碟片递给我。回得家来，又是迫不及待地一遍遍听，几近贪婪。并且感叹，爱戏曲的人若不听一阕李胜素，实为一大遗憾。

    而古典音乐却使人痛苦。它是谪落凡间的精灵，肮脏尘世里的莹洁珍珠，教人相信这人世还是有纯净和美的。问题是，音乐的声量毕竟有限，它覆盖不了庞大的世界，所以，纯净和美也是有限的，我并不能用从音乐中获得的纯净和美来应对音乐外的世界，我付不起做一个单纯的人的代价。这使我在深深的沉浸之后必然又陷入深深的失落中。梦境和现实，天堂和人间，构成了人最本质的痛苦。可是面对这些痛苦，我们还能去哪里需求避难呢？

    惟有音乐。是它的存在教我相信，上帝对人并没有全然失去信心。所以他派来了精灵，派来了春天，也派来了落花和流水。

    那么听吧！听音乐和天籁，听一切有心的无心的声音，乃至听上帝，听所有的声息是怎样被包裹在那轻轻的，轻轻的落花声中，使世界变得如此巨大，或者如此渺小。
  

作者 安我辰

三石头

这份悠闲是我刻意追求的

杨柳

步履匆匆，想收获的总是太多，悠闲片刻已是难得。